【人 数】1个人
【出行天数】21天
【出行方式】综合型
【目标】走318国道最为壮丽的一段,成都至拉萨
我热爱旅行,迷恋在路上的感觉,在之前的生命里,我一直以体验不同的生活为最大乐趣。事实上,我选择离开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乡,来到两千多公里外的南方,很大原因是想多走走看看。在广西的近三年中,我走遍了这里和周边省份的山山水水,也到过越南西贡和美奈,看到了不同人们的生活。
成都,今夜请将我留住
成都,是一座让人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。
我在成都停留了三天,市内那些有名的景点,武侯祠、锦里、宽窄巷子、春熙路、文殊院,我都去了。唯一例外的是杜甫草堂,因为这是个纯后期人为的现代建筑,除了名字以外,和当年的杜工部实在没有太多干系。
武侯祠全国唯一君臣合一的祠堂,不知前院的汉昭烈帝,看着后院丞相远比自己更为恢宏的庙宇和更为旺盛的香火,会作何感想。锦里和宽窄巷子风格差不多,老建筑,民俗街,都是工艺品和小吃铺子,像是放大了的青岛劈柴院。春熙路,传说中瞧美女的圣地,商业街几纵几横,又像是折叠了的北京王府井。文殊院是一个惊喜,5元钱的票价就可以参观300多年的古刹,康熙帝的御笔,《金刚经》写就的宝塔,陈满碑文石刻的碑林,第一座便是于右任。
在文殊院还记下了一副对联:
“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,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”。
如何悟读,如何参透,看各人佛缘吧。
我固执地以为,真正想了解一个地方,就要远离那些游人络绎不绝的旅游景点和购物中心。因此,我每天骑着租来的自行车,穿梭在成都的大街小巷、市井街头。我走进居民区的菜市场,看当地老太太举着一捆芹菜,用地道的四川话抑扬顿挫、韵味十足地讨价还价。我蜷在老式茶馆里的竹椅上,沏上一盏盖碗,晒着穿过顶棚斜洒下的阳光,听邻座的老茶客大摆龙门阵,从三国一直摆到前清。我停在不知名的小巷边,看几家小商铺的老板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打麻将,谁家的生意也不照料,来了主顾也爱答不理。这些,就是我眼中的成都。
川菜等于美味,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。如同麻将在全国各地的打法五花八门,到了成都,你会发现真正的川菜和你想象的迥然不同。我转了几家有名的苍蝇馆子,所熟知的“水煮肉”、“清水鱼”在这里决然难觅踪影,当地人最钟情的还是“回锅肉”和“咸烧白”。就如同《孤独星球》(Lonelyplanet)里所写,到四川吃火锅,真正的本地老饕肯定会对外地人总点的各种牛羊肉嗤之以鼻,他们钟情于毛肚、黄喉、鹅肠、鸭血和黄鳝,追求的是舌尖和唇齿上的各种奇妙体验,至于吃饱吃好,反倒成了最最次等的需求了。
地球人都知道的第二件事情,就是四川的美女多。我在成都街头逛了三天,老实说,见到的美女比过去两年都多。成都的姑娘身形苗条,面容俊俏,尤其是眉眼之间,漾着一股春风池碧的玲珑剔透。据说成都平原多雨水、少日照,所谓“蜀犬吠日”,没有强光日晒而又空气湿润,再加上川人喜食辣椒,祛湿排毒,所以皮肤自然就好。但要讲能吃辣,全世界当属墨西哥,然而那地方却不见得盛产美女,反倒是委内瑞拉、危地马拉这些南美小国,也是人种最为错综复杂的国家更胜一筹。因此我倒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说法,明末张献忠兴兵入川,整个四川荒芜遍野、人丁骤减,康熙年间大兴“湖广填四川”,各省份、各民族的人们移居此地,杂居通婚,生息繁衍,所谓的人种混合优势催生了产生美女的基因。
无论何种原因,作为一名男士,生活在成都是一种天然的幸福。
成都是一个闲适的城市,任何人走到成都,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。四川人管玩叫“耍”,管舒服叫“巴适”,管在大街上张望美女叫“挂眼科”,管接吻叫“啃兔儿脑壳”,连麻将中的“幺鸡”,也是他们的发明创造。这些语言轻松中透着诙谐,调皮中透着传神,充满了对生活的调侃和打趣。对于他们来说,日子就像天际边慢慢漂移的云彩,山涧里淙淙流淌的泉水,你走得快也是如此,走得慢也是如此,与其这样,何苦来跟自己着急呢。 前段时间,我曾有一个机会到成都工作,思考了一天之后,我选择了婉拒。如果时光倒退五年,我会用两秒钟的时间答应下来,然后在一个小时之内收拾好行装。 不只因为那里的姑娘。
出师不利
早晨8点,我站在成雅高速的路口,
背着一只大背包,向着过往的车辆伸出大拇指,做出一个标准地请求搭车的手势
走川藏线的方式,有很多种。 可以三、四个人一起包辆越野车,丰田霸道、日产帕拉丁、三菱帕杰罗,只要出得起价钱,车型不是问题。舒服是舒服,只是费用稍高,而且始终是这几个人封闭在一个空间里,上车赶路,下车拍照,就这样开进拉萨,好像少了点旅途中的故事和曲折。
可以一路搭班车。从成都到拉萨,各个县城之间都通班车,尤其是今年,全国最后一个没有公路的县城墨脱据说也已通车。只是有些地方的班车车次很少,一天甚至几天才会有一班,乘班车要提前买票,并且需要精确计算好抵离时间。 可以骑自行车。骑行318现下非常流行,川藏公路沿线处处是风景,骑车随走随停随拍的确是最好的观景方式。只是川藏线全长2000多公里,沿途要翻越十几座高海拔的雪山,没有足够的时间、毅力和体能,绝难完成。 可以徒步。背着个包慢慢走吧,沿途可以扎营、借宿,渴了就喝山间水,饿了就吃路边果,就这样一路向西,总有一天会走到拉萨。在山里露营要注意防狼,真的狼,另外最好祈祷这个季节的熊已经冬眠。 还可以一路叩长头,像那些朝圣的藏民一样……
以上各种方式,都可以进藏,而走完全程的每一个人,也都会有各自不同的体验和经历。当我把搭顺风车的想法告诉客栈老板,他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。他说现在世风日下,国人诚信度普遍不高,谁会好端端地把车停下,载一个陌生人同行,不错是有个别成功案例,但要么就是单身女子,要么就是行为艺术,你两样都不沾,我看连成都的门都出不了。
他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我的兴致,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出得了门。
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:当天我跑到新南门汽车站买票,被告知往康定方向已经没票了。如果按照原定计划13日离开成都,就只能自谋出路。
于是,13日早晨8点,我站在成雅高速路口拦车。 有一点我很明白。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80前,我已经不太适合演这种颇具浪漫气息的青春戏了,因此,在面对驶来的各种车辆时,做出的手势总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。即使有个别车辆在我身前减速,也都在弄明白我究竟在干什么之后猛踩油门,一骑绝尘。 我开始回味客栈老板的话,并不断抬腕看表,计算折回成都市区的最后时间截点。 一个半小时之后,一辆进口马自达越野滑到我跟前,停了。 “上哪?” “雅安。” “顺路,上车!” 没有多想,我把包往后座一扔,坐进了副驾驶。 开车的是一个年轻人,来自福建,做有色金属生意的,这次出差到成都,顺便去资阳和一个客商谈判。此人非常健谈,一路上和我聊个不停,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聊了过去,气氛愉快而又热烈。 唯独没有聊聊,从资阳到雅安是否真的顺路。 过了资阳收费站,他告诉我,就在原地等车。我非常感谢,和他握手道别。 但是我等了半天,也没有等到往雅安方向去的车,甚至没有找到路牌。 迎面走来一位交警,当得知我的经历时,几乎笑了起来。他说,雅安在成都西边,而资阳是在南边,不是一个方向,如果现在想去雅安,就只能先返回成都,再走高速去雅安。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。 我向交警道过谢,背着包向汽车站走去。一边在想,发生这样的事只能怪自己,走得太随性,没有好好研究周边的路线,别人也是外地人,好心好意载你,即便走错了路又何过之有呢。 我在向车站走的同时仍然做着搭车的手势。不出20米,一辆现代越野停在了我跟前。 开车的是两个女孩。我问她们到哪里,副驾上的女孩高门大嗓地说:“上成都耍,要走就一起嘛!” 上了车,两个女孩用川话叽叽咕咕的聊了一路。我注意到,开车的女孩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瞟我,因此我不得不正襟危坐,摆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表情。 半道上,开车女孩觉得发动机有异响,把车靠边停了,熄火下来检查。我不好在就车上坐着,也下车跟着装模作样地看。 “抽烟撒。”开车女孩摸出一包骄子,抽出一根递给我。 真抱歉,我连火也没有带。 过不多会,开车女孩没耐心了,拿出电话开始打。她一只手夹着香烟和手机,另一只手拍着发动机盖,听得出来,电话那头让她吼得不善。四川话讲太快了我听不大懂,大意是怎么连个车子都不好好保养,回去后再和你算账。
然后,她把香烟一甩,“啪”地一声把盖子扣上,冲我一挥手,“走!” 再一个小时,又到了成雅高速路口。我下了车,开车女孩放下车窗,用普通话对我说:“不好意思啊,耽误你时间了。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,她就发动起车,消失在茫茫的车流里。 于是,四个小时以后,我又出现在了同一地方。高速路口有个监控探头,我想,如果这个探头每时都有人监视,他一定会惊异,同一个人背着同样的背包,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做同样的手势,这是不是自己出现了时间倒流的幻觉。 很快我就搭上了第三辆车,下午2点半,我到达了乐山路口。 也就是在这里,我遇到了贡绒泽让。 他问我,去哪里。 我说,去雅安。 他看看我,问,那你有没有钱。 我一愣,说,我没有钱。 他也一愣,又看看我,想了想,说,没钱你也上来吧。 说老实话,这是我第一次和藏民近距离接触。他面容黝黑,身材魁梧,穿着个花衬衫,脖子里挂着明晃晃的金链子,手臂上好像还有个刀疤。我心里着实有点打鼓。借着系安全带的机会,我把手伸进了腰包,悄悄扳开了里面的瑞士军刀。 他的汉语不怎么灵,我对藏语一窍不通。他大概也觉得气氛有点沉闷,伸手将车里的音响调得震天响。 过不多会,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,说,这是藏族歌曲,你听不懂,给你换个汉话的吧。说着换了张CD,响起的却是后街男孩。 我说,大哥,这个也不是汉话的。 他说,我知道,这个是印度的,反正我都听不懂。 就这样听着印度歌曲,一路向西。 知道我的行程后,他说,我要到天全县,比雅安还要往前一点,你要不要去。 犹豫了一秒钟,我说,行。 他说他要去天全看妻子,她现在生病住在医院里,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,陪她一起吃晚饭。我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。他急了,摸出个夹子扔给我。我打开,里面夹着他的身份证和驾驶证。贡绒泽让。这个我一直叫大哥的人,只有23岁。
我对他完全没有了戒心,开始和他海聊。有时候我说的他听不明白,有时候他说的我听不明白,都不明白的时候,就连说带比划。他说得兴奋了,会用两只手向我比划,我不得不提醒他,抱紧方向盘。我问他一开始钱的问题。他说有钱赚是很好,没钱赚,做做好事也不错。快到天全的时候遇上堵车,他下车溜达。我拿出相机给他拍照,他一开始很不好意思,拍了两张之后,突然冲我做了个V的手势,并露出了憨厚的微笑。也就是在这一瞬间,他显出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孩子气。
到了天全县已经接近晚上6点钟。他说晚上不好赶路,一定要我去和他们一起吃饭,并要我住在他那里。我看了看天还没有完全黑透,今天已经耽误了不少路程,就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。他把我送到汽车站,看着我上了班车才离去。 从天全到泸定110公里,因为堵车,班车足足走了5个小时,在二郎山隧道里钻进钻出。和我们同车的有一位武警战士,他说这条路堵车是家常便饭,他最长的一次被堵了3天,只能借宿在周边村民家里。
好在他所说的事情没有发生。当晚12点,我终于到达了泸定县城。 洗漱的时候,我看到腰包里打开的军刀,不禁又想起了可能再不会谋面的贡绒泽让。 躺在小旅馆吱吱呀呀的木床上,望着无尽的黑夜,听着窗外大渡河哗哗的水声,我想,如果我希望旅程能够多一些故事和曲折,那么今天已经得到很多。
训练日
清晨6点,天完全还没有亮,我就被窗外的水声唤醒。
大渡河,发源于青海玉树巴颜喀拉山,岷江的最大支流。关于大渡河的故事最有名的有两个,石达开的全军覆没,红一军团的飞夺泸定桥。两个故事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。 接受昨天的教训,我7点不到就出了门。路上有太多的事情不可预知。 泸定桥,是康熙帝当年御批建造,桥头碑刻上的“泸定桥”三字即为康熙御笔,上方还有一行横批“一统山河”。这桥当年是铁索桥,现在依然是铁索桥。走在近百米搭在铁索上的一根根木板上,脚下就是滚滚奔流的大渡河水,还真是有点心怀惴惴,手机相机什么的掉下去,绝无幸还之理。
过了桥,就又回到了318国道。我一边走,一边继续拦车。 否极泰来。今天搭车的运气出奇得好,接连搭到两辆车,没过两个小时就到了康定。 康定,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。也就是说,到了康定就算进入藏区了。这里不仅有《康定情歌》,还有几个不错的旅游景点,木格措,跑马山。但我的目标是318和拉萨,因此我不打算过多停留,继续往前。 此刻眼中看到的和之前全不一样。藏家民居方方正正的房子,小孩尽情在门前嬉戏打闹,牦牛恣意地在草原上甩着尾巴,不知名的河流在不知名的山间静静流淌。我深吸一口气,准备迎接一个新天地的到来。 唯一给我带来些麻烦的,是藏家的狗。 康巴地区的藏民家家养狗。318国道两边就是藏宅,狗就拴在离公路不远的门口,只要有生人过来,它们就狂吠。 我读过青岛作家杨志军写的《藏獒》,知道藏家的狗冲人狂吠,并不是要侵犯,而是要将生人逐出它所看管的领地。问题是,这段路两边全是藏家,我走过了这一户,还有下一户。 于是,随着我一路徒步,国道两边的狗叫声此起彼伏,错落有致。 走了将近5公里后,我搭到了今天的第三辆车。 洛绒降央本来是打算载客挣钱的。他开着长城面包,带着媳妇,从康定到理塘,沿途准备搭人赚点钱。听我一说,他挠了挠头,然后说,算了,不要你钱了,上车走吧。 他的汉话说得很好,他说自己上到小学四年级,其他的是跟电视里学的。旁边他的媳妇,就只能听不会说,总看着他默默地笑。 我问他结婚了没有,他说还没有,但也差不多,因为藏民很少登记领结婚证,大家承认了也就算结婚了。还有一个原因是,他可以有几个妻子,这不符合法律,没法登记。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。 他告诉我,按照康巴藏族以前的风俗,一个男人可以有几个妻子,而且丈夫可以随时休掉妻子。比方说,他指指旁边的她,如果她对我不好,我就可以不要她。 旁边的她伸手打了他一下。 他也不好意思,嘿嘿地笑了起来,说,她对我很好,有她我就够了,不会再娶别的女人。 旁边的她又打了他一下,也抿嘴笑了起来。 一路聊。忽然他对我说,你已经到了垭口了。 垭口?垭口就是山顶,那就是说,我已经到了折多山顶? 折多山,海拔4298米,康巴第一关,也是我旅程中的第一座高山,翻过折多山就是青藏高原,就将进入真正的藏区。从名字就可以看出,折多山的路有多么九曲十八弯,而我在和洛绒一路的聊天中,走过了这段著名的弯路,不知不觉来到了山顶。 我请求洛绒在路边停车,冲出车就向垭口奔去。在这里,我见到了此行中的第一尊佛塔,第一幅经幡,第一座玛尼堆,看到了划过天际的第一只苍鹰,呼吸到了高海拔山上第一口清冷的空气。
由于不想让洛绒等得太久,我拍照来回的路上都是奔跑。上车之后,开始感觉呼吸急促,头有些晕眩,额头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。我忽然意识到,传说中的高原反应,来了。 洛绒察觉了我的异样。他安慰我,刚上来都会有些不适应,如果我能挺过今天,以后的路就都没有问题。 我一边拿手贴在胸前测试心跳,一边在想,今天就是此行的训练日。 中午,到达了我今天的目的地,新都桥。 洛绒把我送到客栈,并嘱咐我好好休息。我觉得什么感谢的话都是多余,就拿出两块巧克力送给他,他非常高兴地收下了。
新都桥,只需要知道它一个名字:摄影家的天堂。
深秋,我来得正是时候。青杨树的叶子已经黄透,层层密密的铺满树冠枝头,一排排青杨树整齐列队,为公路撑起一片金色的华盖,清清的小河波光粼粼,让你看不清是深是浅,成群的牦牛和山羊,在草原上悠闲的散步、吃草,远处的山脉露出或雄浑或舒缓的山脊,在碧蓝的天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。不时会听到踏踏的声音,那是藏家的孩子纵马飞驰而来。
面对这样的景致,我们不得不赞叹,相机,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。 还是有点疲惫。我走进客栈,老板娘正在炒青稞,客栈后面就是他们家大片的青稞田。她热情地招呼我吃青稞,我尝了几颗,非常地香,就像刚爆出的苞米花。 藏民其实是很爱美的,每家每户都养花。这家不起眼的小客栈,被老板娘装点得花团锦簇,每个窗台上都摆满了鲜花。
下午,我乘车去了塔公草原,看到了塔公寺和第一座雪山,雅拉雪山。 客栈对面可以看到大雪山的主峰,海拔7556米的贡嘎雪山。从塔公回去的时候,一大帮摄影爱好者已经聚集在那里,架起各式长枪短炮,等着拍夕阳落山时的日照金山。我想早点休息,转了一会就回去了。 当晚,我躺在床上,寂静的黑夜将我包围,空气中只有我粗重喘气的回响。脑袋里翻江倒海,倦意和兴奋,担忧和期待,一齐向我袭来。明天,自己又将会面对些什么? 整夜,我都没有睡着。
最长的一天
今天的目的地是稻城,我没有再搭顺风车。
搭顺风车这一行为,虽然看起来有些特立,有些文艺,有些不走寻常路,并且非常省钱,但是有一点你始终掌握不了。 就是你的时间和行程。 你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搭到车,能搭到几辆车,能走到什么地方,通常在早晨搭车出发的时候,你不知道今晚会睡在哪里。 我的目标是川藏线全程和拉萨,并且我没有太多的时间。因此,我在新都桥在找了几个驴友拼车。 但是我至少验证了一件事情,就是搭车去拉萨是完全可行的。行走川藏线的基本上有两类车,一类是依赖这条线路生活的,比如周边的藏民、跑运输的司机,除了军车和挣钱谋生的客运车,搭到顺风车的概率还是很高的;一类是自驾的驴友,他们也大多具有乐观的态度和开放的心怀。 我的另一个看法是,作为一名搭客,要有点基本的搭德,面对别人无偿的帮助,起码要拿出一些谦逊的态度和真诚的感谢。搭我的洛绒降央始终珍藏着一副眼镜,那是上次一个驴友赠给他的,并告诉他值不少钱,但洛绒并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地摊货色,每当看到他把那眼镜用绸子细细包裹并小心放好时,我都觉得愧对他的善良和朴实。 这次一起拼车的有三个骑行川藏线的男孩。他们穿着冲锋衣,绑着护膝,带着头盔和手套,一副标准的骑行装扮,只不过人坐在面包车里,山地车绑在了车顶上。上车的时候,我们找他们聊天,他们话语不多,也不主动开口,三人默默地挤在最后一排,显得心事重重。 折多山,不仅是川藏线上的第一座高山,也是骑行川藏线第一道真正的考验。高原上蜿蜒曲折上百公里的上坡下坡,真是让人骑得欲哭无泪,徒问苍天。如果有一百个决心骑完川藏线全程的人,下了折多山之后继续决定骑行的,至多不超过十个。尤其是今年,川藏线新都桥至理塘段全线修路,没有一寸平坦的地皮,骑这段路几乎成为不可能。在新都桥,搭车的车友随处可见,几乎每辆面包车顶都捆着一摞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山地车。 搭车,对于骑行318的车友来说,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汇。选择了它,就等于选择了放弃,也等于默认了失败,至少是部分失败。 这,大概就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。 从新都桥到稻城,约350公里的路程,我们的车从早晨8点到晚上11点,走了15个小时。 山路,烂路,没完没了的山路和烂路。车每时每刻都在颠簸,人每时每刻都在晃动,开车的藏族小伙子两手紧把方向盘,头几乎顶在挡风玻璃上,好像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不让小面包散了架。遇到前面有大货车,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,连路都看不见。事实上,我也不认为司机能看清多少,他凭得是多年走这条路的经验和感觉,和多多少少一点运气。 这一程,车始终就没上过三档。 睡觉是不可能的,车里的人靠聊天打发时间。后面的三个男孩也慢慢活跃起来,开始和我们搭话。他们说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在折多山下坡的时候车速过快,吸进了太多冷风,下山后开始不停地咳,吃遍了新都桥诊所的药都不见好。他们决定先搭车到县城,把病治好再骑车到拉萨。 “如果不是因为意外,我们肯定会全程骑完。”说这话的男孩满脸不服。而坐在中间生病的孩子面色羞愧,大概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同伴。 在下一个县城雅江,三人下车去找医院,我们和他们道别。巧合的是,13天之后,我在靠近八一镇的直白村再次见到那个生病的男孩,他已经恢复,并且很快就将骑到拉萨。 一路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。但我们都被颠得心神不宁,还有或大或小的高原反应,也没有多少心情出来观景。就这样在颠簸和晃动中,我们翻过了这一程必经的三座大山:高尔寺山(海拔4412米),剪子弯山(海拔4659米),卡子拉山(海拔4718米)。
晚上7点,到达“世界高城”——理塘县(海拔4014米)。 还有150公里,有两种意见。一种是留在理塘过夜,待天亮再去稻城;另一种是继续走,赶夜路奔赴稻城。我和几个意见相同的朋友选择了第二种。 从理塘到稻城,就不再走318国道,而是走216省道转而向南。我的行程也暂时告别了G318. 进入藏区以后有一个奇怪的现象,国道不如省道,省道不如县道。想想白天走过的路,不到3米的路宽,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土丘,还有根本就没有路的路,你很难想象这就是国道。而转入216,虽然同样要翻过海子山(海拔4685米)和其他几座不知名的山,但这150公里走得顺畅多了。 晚上11点,我终于抵达了稻城。随便找了家客栈,抹了把脸,带着这辈子最多的尘土和衣睡下了。 这一晚,我连做梦都是在颠簸。
亚丁,亚丁
清晨七点,我顶着晨星在稻城县城里游荡,希望能找到去亚丁的车。 亚丁,属于稻城县日瓦乡。这个5.6万公顷的自然保护区,藏语名字为“念青贡嘎日松贡布”,意为“圣地”。这里分布着雄奇壮丽的雪山、圣湖、森林、草甸、峡谷、冰川,因为地处偏僻,路程艰辛,千万年来大自然一直是这里的主人,被称为“水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”。
更重要的是,这块地方在藏传佛教中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。三座神山:仙乃日(6032米)、央迈勇(5958米)、夏洛多吉(5958米),藏语中分别被称为观世音菩萨、文殊菩萨、金刚手菩萨,公元八世纪时由莲花生大师加持命名,属众生供奉朝神积德之圣地。据说,若藏民能够朝拜三次神山,就能实现今生之所愿。
稻城亚丁并不在318线上,但是途径这样的地方,错过简直就是罪过,因此早在成都我就决定从理塘折而向南。后来的事情证明,我再一次撞对了,10月份的亚丁,正是最美的时节。 十一黄金周刚刚过去,现在是一个小小的淡季,找人拼车还真有难度。费了一番周折,我找到几个要去日瓦乡的藏民,一起拼了一辆面包车。 开车的小伙子叫泽仁,一见面先给了我三个核桃作为见面礼。还没等我将手心里的核桃捂热,面包车已经飞驶出了县城。 从稻城到亚丁,需要走2个多小时的山路,但是这段路修的极好,全是柏油路,路面宽敞平整。泽仁车开得极快。经历了昨天15个小时痛苦的颠簸,今天这段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享受。 泽仁很热情,也很健谈。后来他执意要送我一只藏獒幼崽,当知道在城市里喂养藏獒的成本后,我婉言谢绝了。尽管我真的很想要。 10点半,到达亚丁村。 亚丁村很小,全村也不到200人,但整个村子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旅舍、客栈。在亚丁村不要奢望住得太好,赶上旺季,睡地板、帐篷也是常有的事,晚上还经常断电、停水。我随便找了个铺位,包一扔就去外面转。 方方正正的石房子,大片大片的青稞田,远处有雪山,近旁有山泉,亚丁村处处都是风景。随手拍了一张照片,感觉像极了油画《拾麦穗的女人》。
回到客栈,开始研究路线。亚丁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景点,这里不仅海拔高,温度低,而且路途难。通常的行程是这样的: 第一天,从景区门口到冲古寺(电瓶车或徒步),从冲古寺徒步到珍珠海(约4个小时),返回,休整。 第二天,一早乘电瓶车到冲古寺,从冲古寺乘电瓶车到洛绒牛场,从洛绒牛场徒步到牛奶海、五色海(约7个小时),返回。 徒步的路,全部是曲折泥泞的山路,陡峭的上下坡,路上没有凉亭、饭馆和小卖部,全部补给和装备得自己背着。景区每天有30匹马往返于洛绒牛场和牛奶海之间,但是你若不能在清晨5点起床排队和足够走运,雇马代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。 足够辛苦,所以一般分成两天,当然也有个别人一天走完。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一个浙江小伙,敞怀穿个皮夹克,裤兜里插瓶矿泉水,连包都不背,一天之内走完了所有的路。这样的猛男,不由你不暗暗佩服。 我选择了常规路线。热情的客栈老板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,一对来自深圳的中年夫妇,一对来自成都的小夫妻。我们5人一起拼车,并在后来的旅程里成为了很好的伙伴。 下午2点,我们抵达景区,开始第一天的行程。不同的是,他们4人选择乘一段电瓶车,我选择全程徒步。 关于亚丁的风景,我的文笔无法描写,还是传些图片吧。
3个小时徒步之后,我遇到了从成都出发至今最美丽的景观,珍珠海,卓玛拉措。 那是一泓怎样的绿,深得像海,沉得像冰,浓得像玉。卓玛拉措,就那样静静地铺展在雪山和森林之间,任由仙乃日神山的双臂将她环绕,默默注视着你的惊异,悄悄倾听着你的叹息。
拍了不知多少张照片后,我挥别卓玛拉措。在约定的时间没有等到车,山里手机又没信号,我认为同伴已经离开,就从景区走了十多公里山路回客栈。到后才知道,他们还没有回。 晚上,靠着客栈厨房里的火炉,大家聚在一起聊天。深圳的夫妇是标准丁克,两口子已经走完了国内大部分省份,刚从念青唐古拉山回来。成都的小夫妻刚参加工作,男孩有些高反,手里总拿着一个氧气罐。聊到明天艰苦的路程,大家都不是很自信。我心里也没底,这毕竟是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,煮碗面条都得用高压锅,我已经几天没休息好,现在只能靠在椅子上不停地喝热水。旁边用柴草烧水的藏族姑娘,每当我喝完都会悄悄把杯子添满,她不会汉语,我向她说谢谢,她总是报以浅浅的微笑。 亚丁是我此行住宿海拔最高的地方。是夜,我只睡了一个小时。 次日早晨7点,我们再次出发前往景区。经过漫长的排队、等待、买票、乘车之后,10点钟,我们抵达洛绒牛场。 洛绒牛场是一片极大的草场,被三座神山环绕,贡嘎河从草场穿过,厚厚的草甸、成群的牦牛和周围的藏寨构成了绝美的自然画面。这里也是去往牛奶海、五色海的必经之地。
路程是艰辛的。4个小时的上坡,到处都是石头、泥泞、野草和马粪,还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。路上的人们走走停停,不断在和高反、体力和毅力作斗争。每处都会有人停步折返,每处也都会有人继续往前。 我背着登山包,喘得厉害,好几次有放弃的念头。就在我接近极限的时候,前面山坡上的人告诉我,下面就是牛奶海,俄绒措。 俄绒措像一面镜子,躺在央迈勇神山的怀抱里。与央迈勇的雄奇秀美相比,俄绒措显得静柔婉约,她安静得好像早已与周围的雪山融为一体,却又以蓝宝石般的光亮宣示着自己的存在。 我一扫此前的疲累,一口气爬上周围最高的坡顶,此处只有我一个人,我也得以从独特的角度看到她的全貌。
当我拍完照片准备下去的时候,我看到了更令我惊叹的景象,一个女子抱着她的宠物狗上来了。在这个很多男人都走不到的山坡上,一个貌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抱着她的宠物狮子狗上来了,还是那句话,不由得你不暗暗佩服。我默默地下山,把这块地方留给了兴奋得满地打滚的她们。 插句题外话。这一程我碰到不少带宠物出游的人们,我曾经在客栈被隔壁的狗吵得整宿睡不着,也曾和同行驴友带的狗挤过一辆面包车,甚至还在同一间房里睡过好几宿。我的意见是,出门带什么是个人的自由,但要尊重规则、尊重他人,更重要的是要尊重自然。 从俄绒措下来,翻过附近另外一座山坡,就会到五色海,单增措。这段路程大约有500米。 但就是这500米,很多人没能完成。没有路,全是陡坡,必须手脚并用的爬。走到俄绒措的人们体力都接近极限,再走这500米,委实不太容易。很多人在山下望了望,就选择了离去。能够走到单增措的基本是两类人,一类是体力确实充沛的青年人,一类是脚步缓慢的老年人,他们心中有不服老的信念,一定要证明给自己。那些穿着崭新的冲锋衣、手持两根登山杖、挂着最新式单反的城市上班族,一般走不到这里。 在这里,我和两对夫妇会和了。我们5人全部走完了全程。 平心而论,我眼中的单增措并没有卓玛拉措和俄绒措好看,可能是因为光线的原因,我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五色。但是,由于她隐秘的位置和宗教的传说,她的故事也最为神秘,据说能“返演历史,预测未来”。这样的湖,以后的路上还有一处,可是我遗憾的错过了。
经过3个小时艰难的下山路,晚上6点钟,我们回到景区门口。此时天还没黑透,我们决定返回稻城,亚丁之行就此结束。
在此后的行程里,我遇到的一些景观不输于亚丁,但我依然认为亚丁是我此行最值得回忆的历程。三座神山,三座圣湖,数不尽的宗教传说,千万年静静流淌的时光。来到亚丁,起初你会沉醉于这里的美景,随着脚步的延伸和情感的积淀,又会慢慢为大自然的魅力所折服。地质,色彩,生命,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自然,相得益彰,大自然无声的展示着世界上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美丽,面对这些,自诩为万灵之长的人类永远都只是匆匆过客,沧海一粟。 当天晚上,我在微博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 “亚丁,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。从稻城去,要开车走3个小时山路,从甘孜州首府康定去,再加15个小时,从成都去,再加10个小时。从地球上任何地方去,都要面对高原反应和318险路的挑战,别无选择。然而,当你历经艰辛终抵达这里,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。”
据说,稻城机场明年将投入使用。希望蜂拥而至的人们,不会打扰到这片沉寂千年的净土。路上的困惑
One night in 香格里拉我都没想明白接下来要去哪。一上午中甸又名“香格里拉” 从稻城去拉萨有两条路。一条是原路返回理塘,走318国道经巴塘、竹巴龙进藏,另一条是去往云南中甸,走214国道经德钦、盐井进藏。前面这段被称为川藏线,后面这段被称为滇藏线。
其实,川藏线和滇藏线至少有一半是重合的。两条线路一个由东向西,一个由南向北,在芒康处会合,自此一路向西到拉萨,走的都是318国道。
我想去梅里雪山,因此早就决定从稻城南下滇藏线,为难的是哪里才是我下一个落脚点。我对中甸兴趣不大,想直接去德钦飞来寺,问题是班车最多只能到中甸,想去德钦只能找人拼车。现在是淡季,遇到的几个游客听到我古怪的路线,纷纷大摇其头。无奈之下,我只能中午去汽车站碰运气,那里人多一些,说不定会捡到同样古怪的同志。 稻城汽车站,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汽车站。 稻城共有四趟班车,分别发往康定、雅安、成都和中甸。我去时还没有开始售票,巴掌大的售票厅里早已挤满了人,队排的歪七扭八,人们抽着烟聊着天,不知谁说个什么就会哄堂大笑起来。突然间售票室的门开了,所有人都开始拼命往前挤。4个工作人员,只有1个人卖票,手写手撕忙得不亦乐乎,其他3人在旁边帮闲。卖票不是按人来卖,而是按方向,这趟车卖完了再卖下一趟,中甸是最后一趟。好不容易捱到其他3趟车都卖完,我眼瞅着前面的人还有很多,心下一急,就挤到柜台前打探。这一挤,前面的四川姑娘不乐意了。 “你挤啥子嘛,没看我还在这儿等!” “……”,尴尬,非常尴尬。 “你是到中甸撒?”她又瞪了我一眼。 “我想……是……” “把钱拿过来,我给你买!”都没有商量的余地。 于是,在众人各种艳羡和愤慨的眼神中,我揣着当天最后一张车票,以光速从汽车站消失。 行程已定。下午,我在县城里转了转,补给了一些食品药品,又骑车去了傍河。晚上,我和两对夫妻一起去泽仁家做客。昏暗的藏宅里,柴草燃烧的烟弥满了整个屋子,两个睡在破棉絮上的小女孩一骨碌爬起来,不住地盯着我们看。好客的主人请我们喝刚煮好的酥油茶,我怕自己不习惯,满怀心事地喝下去,却是意想不到地好喝。看着我一边抹嘴一边挑大拇指,主人开心地嘿嘿笑了起来。 回去后,大家在客栈聊天很久。一起相处两天的朋友,明早就要分别,深圳的丁克夫妇要去丹巴继续他们的旅程,而那对小夫妻要回成都,他们的假期已经结束。旅途中最容易结交朋友,每个人都充满热情和友善,我自己觉得,是因为走在路上的人们没有利益纠葛和太多的顾虑,同时也需要他人的帮助和心情的分享。毫无疑问,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不同的面孔,而在旅途中表现的是最单纯的一面。 第二天一早,我踏上了去往中甸的班车。昨天那个女孩正坐在车里,带着个硕大的耳机听音乐,我掏出个苹果递给她,她客气了一下也就接了。 仍然是一天艰难并美丽的的山路。从稻城出发,过乡城,翻越大雪山、小雪山。晚上6点,抵达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首府,中甸。 中甸还有一个名字,香格里拉。 《中国地理杂志》中的香格里拉1933年,英国作家詹姆斯·希尔顿(James Hilton)出版了一部小说,《消失的地平线》。书中他描绘了中国藏区的某处地方,那里有雄奇壮丽的峡谷,金字塔般的雪峰,明镜样的高原湖泊,碧毯似的辽阔草甸,金碧辉煌的喇嘛庙,安静苍凉的古城,还有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共生,各种信仰和平共处,人们没有衰老病痛,并可按照自己的愿望选择死亡的时间。这样一个集美丽、宁静、和谐、富足等一切人类美好理想的天堂,名字叫香格里拉(Shangri-La)。 问题是,希尔顿本人从来没有踏足过中国,他写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·洛克(Joseph F·Rock)在中国游历期间发表在《国家地理杂志》上的系列文章和照片。也就是说,书中的一切故事都是作者虚构的,包括香格里拉。 当意识到“香格里拉”是一脉旅游业的富矿时,所有和小说中描写的片段沾边的地区都坐不住了,四川、云南、西藏为这个地名争执了漫长的时间。 终于,2001年云南省宣布,经专家考证小说中描写的香格里拉就是云南迪庆,中甸县正式改名为香格里拉县。 2002年,四川省宣布,稻城县日瓦乡改名为香格里拉乡。 当人们以为争执就此尘埃落定的时候,中国人的智慧再一次征服了全世界。2004年,川滇藏三方达成共识,宣布将构建“大香格里拉区域”,涵盖3省区共82个县。 这些,可能是希尔顿先生没有料到的。 我对哪里是香格里拉不感兴趣,真正有说服力的在于人文,在于心境和内涵的认知,完全不取决于叫什么名字。就如同我一直看不上一些开发商给小区起名叫“普罗旺斯”、“瑞士花园”、“夏威夷港湾”之类,连条象样的绿化带都没有,还是老老实实叫个“市民新村”得了。 无论怎样,我到了香格里拉。 我住在独克宗古城里的青年旅舍。独克宗原意为“月光之城”,这座古城始建于唐代,是行走茶马古道的马帮进入藏区后的第一站,在古城崎岖蜿蜒的石板路上,至今还清晰地留有马蹄的印迹。古城内的民居是藏式雕房与纳西族井干式木板屋的结合体,由此可见不同民族之间的交往和相互影响。独克宗古城以前就是重要的贸易集市,今天更是挤满了各类商铺,卖普洱茶、牦牛肉和卡卓刀的居多。可以想象,当年从西双版纳出发的纳西族马帮,走过普洱、大理和丽江,一路风餐露宿,人困马乏,经过这样一个热闹喧嚣的市井小镇,把马随手关进牛棚,走入藏民温暖的木屋,围着火堆喝几碗青稞酒,借着酒劲和藏家的女孩嬉闹笑骂,就此进入美梦,至于明天,又哪管他路程凶险,有去难回。 在中甸,我准备去松赞林寺和纳帕海。再隔一天,北上德钦,探访梅里雪山。
丽江,一场意外邂逅
老天偏偏给了我一场意外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……还有没有。 出发前,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做功课,从四川走到云南,一路虽有些波折,但基本上也都在计划之内。明天就可以到德钦,过了德钦,就将进入西藏的地界,拉萨也越来越近。我起了个大早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脆响。我起了个大早,在独克宗古城里转悠,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的寺庙。正当我举着相机对寺庙左拍右拍时,相机突然毫无征兆的从我手中滑落,空中翻了个180度的旋儿,直挺挺的砸在石板地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脆响。天可怜见,我当时绝对没有手抖或手滑,这是一次绝对意外的事故,以至于在相机坠地3秒钟之后,我还端着拍照的姿势发愣。 损失是惨重的,相机已经不能操作,也不显示任何东西,万幸的是镜头还没有碎。想想以后要走的路,没有相机一定会让人抓狂。我操起相机直奔县城,希望能找到一家修理店,让它起死回生。 你能想象吗,整个县城没有一个人会修相机。 当我在当地最繁华的商业街上走到第3个来回时,一家婚纱影楼的老板叫住了我,他说你不用找了,我们这里就没有修相机的,全县都没有,我们影楼的相机坏了都是邮寄到昆明修,最近也要到丽江。德钦?芒康?更没有。如果你不在云南修好,就要一直背着这坨废铁到拉萨。 看起来,我一定要去丽江。问题是,我要往北,丽江是往南,和拉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。这一去,至少要用掉两天的时间,多走300多公里的回头路。 Yes or no ? To be or not to be ? 去还是不去? 中午十二点,我踏上了发往丽江的班车。再见,松赞林寺;再见,纳帕海;等我两天,梅里雪山。 从香格里拉到丽江车程约5个小时。走到香格里拉的人们,一般都会选择丽江、大理、昆明、泸沽湖的线路,我之所以没有选择丽江,是因为我想去西藏,更重要的是,我去过许多有名的旅游城市,总觉得那里的商业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,在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上,一个城市因旅游而著称就意味着它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,尤其那些具有民俗风情的小城,阳朔、周庄、凤凰莫不是如此,真得很令人惋惜。而丽江作为旅游城市中的旅游城市,我担心她一样不能免俗。 这条路会经过哈巴雪山、玉龙雪山和虎跳峡景区。途径玉龙的时候,司机师傅善解人意地将车停下,给游人拍照。可能是我来的时节不对,和雅拉、贡嘎和亚丁几座神山相比,此时的玉龙少了一些大气,山顶的雪只有薄薄浅浅的一层,因此我连车都没下,往窗外扫了几眼就蒙着头巾睡大觉。前座的一对西安小夫妇看我如此淡定,惊奇地过来跟我套磁。其实他们不知道,我无视玉龙还有一个原因是相机坏了,想拍也拍不了。 下午6点,到达丽江。下车后我马不停蹄的找地方修相机,到底是旅游城市,修相机的店面很多,一位师傅用了2个小时帮我修好,我的旅程又回归正常。 次日,我在丽江休整了一天,去了束河古镇和丽江古城。束河古镇一带原是纳西先民最早的聚居点,附近的龙泉村至今仍住有当地居民,在游人不多的时候逛逛还是很不错的。丽江古城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,云集了全中国的旅游团,各式各样的小旗和帽子塞满街道,古城里的纳西族民居都被改造成了店铺和客栈,卖些东巴文化的纪念品。丽江另外一个醒目的符号就是酒吧,服务生卖力地招徕着客人,驻场歌手或激昂、或犹豫的唱着歌,丽江号称艳遇之都,几乎所有的酒吧都标榜自家是发生艳遇频率最高的地方,只是不知这个数字是谁来统计。
有一个有趣的故事,丽江古城是没有围墙的,这在全国也不多见,原因是因为执政当地的土司世代姓木,一个“木”再加几道墙,就变成了“困”字。相同的说法我在故宫也听到过,四方壁垒的太和殿广场决然找不到一棵树,因此我难免会想万一木氏土司奉诏来到故宫会是怎样。 我停留时间比较久的,是束河古镇里的茶马古道博物馆。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时期的“茶马互市”。因西藏属高寒地区,糌粑 、奶类、酥油 、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,但没有蔬菜 ,过多的脂肪在人体内不易分解,而茶叶 既能够分解脂肪,又防止燥热,故藏民有喝酥油茶 的生活习惯,但藏区不产茶。而内地需要大量的骡马 ,藏区和川、滇边地则产良马。于是,具有互补性的“茶马互市”应运而生,藏区出产的骡马、毛皮 、药材 和内地出产的茶叶、布匹 、盐 和日用器皿等,在横断山区 的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,流动千年。这不仅是一条运送物资的大动脉,也是一条沟通民族交往、传播文化和宗教的重要通道。藏族英雄史诗《格萨尔王》中写道:“汉地的货物运到博(藏区),是我们这里不产这些东西吗?不是的,不过是要把藏汉两地人民的心连在一起罢了。”鸦片战争后,英国武力侵藏,强迫藏族接受来自印度的茶叶,而藏族人民宁愿以高出十倍的价格购买内地茶,也不买印茶。 云南境内的茶马古道起源于西双版纳、普洱,到大理、中甸、丽江、德钦,经西藏芒康、邦达、察隅等地进入拉萨,也就是今天的滇藏线。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、地势最险、路程最远的运输线路,时至今日我们走得依然艰难困苦,可以想见,千百年之前的马帮没有任何现代工具,全靠人力和畜力完成这段3000多公里的运输,应该是多么曲折艰辛。王小波在《沉默的大多数》里写道,什么是历史感,能够和二百年前的宫女一样,在郑王府的天空看到燕子高超的飞行技巧,并都为此惊叹,这就是历史感。今天,我们行走在滇藏线上,亲眼看到当年马帮写下的石刻,亲手抚摸马队留下的蹄印,得以体会岁月的无情和生存的艰辛,这些是真正的历史,也是最值得收藏的纪念。
梅里十三峰
在丽江,我遇到了旅程的第一个 疑问
抛开风景和人文的因素,单从路途来说,无论搭乘什么交通工具,走川藏线都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。且不说动辄4000好几的海拔,曲里拐弯的山路,单就每日每夜、不眠不休的乘车,耐性再好的人也会崩溃,往往晃荡了一整天,也就200多公里,一个县都没出。
我已经出来十多天了。这十多天,由于怕感冒和实在没条件,基本没洗过澡,脸倒是抹过那么几把,只不过剃须刀在成都减负时邮寄回家了。一副蓬头垢面、口干唇裂的尊容,再加上连日的风吹浪打、日晒雨淋,老实说,早已由刚出成都时白白净净的文艺青年,沦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野苍孙。 因此,当我在束河古镇的街边上喝着普洱,抠着脚趾,晒着太阳时,一个念头很自然的产生: 到底还要不要去拉萨。 丽江的阳光实在太温暖了,让人慵懒的不想挪动脚步。想想数百公里之外的318,可能已经下雪,崎岖、泥泞、高反、危险都在那里等着。反正亚丁已经去过,如果在丽江晒两天太阳,就此南下到同样温暖的大理昆明泸沽湖,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。 考虑了很久,最终我还是攥住了一张北上德钦的车票。 梅里雪山,我听从你的召唤。 走了这一路,梅里雪山是“唯二”的每一个到过的驴友都向我极力推荐的地方(另一个是九寨沟)。梅里位于云南德钦县和西藏察隅县交界处,她的特别之处在于,所谓“梅里雪山”是指一大片连绵不绝的雪山群,数百里冗立绵延,蔚为壮观,最著名的雪峰共有13座,每一座都有极具传奇色彩的宗教故事,故称“梅里十三峰”。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,又称太子峰,相传原是九头十八臂的煞神,后被莲花生大师收服,化作神山统领四周群山,维护一方的和谐安宁。在藏传佛教中,卡瓦格博具有极高的地位,被称为“绒赞卡瓦格博”和“雪山之神”,每年都有数不清的藏民来转山、朝拜。 卡瓦格博的更神秘之处在于,他是地球上唯一没有被人类征服的山峰。 关于卡瓦格博登山队遇险的记录,网上多如牛毛,这里不多赘述。事实上,从20世纪初至今,人类挑战卡瓦格博的尝试从未停止,无一成功。1991年,中日联合登山队试图攀登卡瓦格博,当地藏民在抗议未果后,曾放言如果登山队登顶成功,他们就将放弃对卡瓦格博的尊崇。后来的结果是登山队遭遇雪崩,酿成了17人丧生的世界第二大山难。2001年,当地正式立法,不再允许在卡瓦格博进行登山活动。 信仰的背离和生命的失去都不是好事情,也最好都不要发生。
关于登山的名言,流传最广的应该是那句,“因为山在那里。”我的看法是,这是一句相当无厘头的名言,这句话在逻辑上的顺承关系等同于:“‘你为什么跳河?’‘因为河在那里。’”它的直接作用是大量原生态的自然环境被破坏,间接作用是给了造成破坏的人振振有辞的理由。毫无疑问,登山运动中体现的挑战和进取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,但这种挑战应该理解为对人自身的挑战,比如生存能力、体魄、性格、胆识等,而不是对山峰的征服,山峰只是大自然赐予人类实现自我挑战的工具和途径。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征服了某某山峰的说法,你就算登顶珠峰10次,它也依然是8848,不会因此缩短一寸一分。人只有尊重自然,爱护自然,方能与自然和谐相处,才能更好地借助大自然的恩赐升华自己。你尽可以去登你想登的山,但你的对手只有你自己,千万不要以为征服了谁。就如同国内某房地产大佬,因个人花边被踢爆,网传“征服了珠峰,却逾越不了……”
从丽江到德钦355公里,要在G214上走一天。 214国道,也是一条著名的景观大道。它南起云南景洪,北至青海西宁,3256公里的路程上同时拥有热带、亚热带、高山温带、高山寒带等四种截然不同的气候带,穿过纳西族、苗族、傣族、藏族、回族等民族聚居区,高山雨林密布,大江大河奔流。我走的这一段途径玉龙雪山、哈巴雪山、虎跳峡,最终抵达怒江、金沙江、澜沧江“三江并流”的德钦。 梅里雪山最好的景观是日出,看梅里日出最好的地方是飞来寺。晚上6点到德钦后,我找车又走了10公里,到了飞来寺。当晚住在觉色滇香青旅,——一个略带禅意又相当妖娆的名字。 晚上,围着客栈的火炉,一大群来自天南地北的驴友聚在一起聊天。一个山东老乡拉着我,一定要给我展示他在广西巴马旅游时拍的照片,我只能笑笑。巴马我一年之内去过3次,那地方是不错,但我从来不觉得有像他说得那么美。可能人本来就是奇怪的动物,总觉得远方的才是最美,就在身边的总是视而不见,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风尘仆仆不远万里地要跑去西藏。梅里看日出的幸运次日清晨6点,我爬上客栈附近的天台,那里早已聚集了人,支起各式各样的三脚架,正对着漫天的星星指指点点。看日出,最担心的就是阴天,而山里的天气更是没个准。这一会响晴薄日,说不定过会就乌云摧城了。 虽然一片黑漆漆,什么也看不见。但我知道,卡瓦格博就在那里,再过一阵,就能看到他的真容。 6点50,人群渐渐骚动,天际边开始泛起曙光。卡瓦格博,慢慢现身了。 从第一抹朝阳的光辉洒向卡瓦格博的肩头,到云开日出最终呈现出波澜壮阔的群山,一共不到15分钟,我拍了120张照片。卡瓦格博,他英俊,挺拔,肃穆,庄严,统领四周的雪峰接受着山间万物生灵的朝拜。不远处的神女峰,安静,灵秀,默默陪在他身旁。雪白的山体和天边的白云融为一体,不知是云飘进了山,还是山化作了云。 拍到“日照金山”是每一个到梅里看日出的人最大的心愿。而今天就是这样的天气。卡瓦格博的第一抹阳光
神女应无恙
日照金山
梅里十三峰偶遇一个神秘的旅伴。旁边的一个兄弟一边拍,一边兴奋地直搓手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后来我才知道,今天之前的6天一直是阴天,“日照金山”迟迟不肯出现,而这哥们就抱着自己的单反在飞来寺等了6天。我咂了咂嘴,也不知是佩服他的执着还是感慨自己的运气。 天公作美。看过梅里日出,就应该奔赴下一个站点了。在路边,我结识了一位刚从梅里山下雨崩村徒步回来的驴友,他也要进藏,于是我们结伴,先去下一个目的地——芒康。 没成想的是,从此,我多了一个神秘的旅伴。
待续^
川藏线游记二|我佩服的人不多,你算一个